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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我眼中的纪宝成

张鸣:我眼中的纪宝成

中国没有保密的事儿,几个月前,纪宝成被处分之后几小时,消息就在人民大学消息灵通人士中间传遍了,马上就有好事者把消息捅给了我。处分决定虽然没有公布,但人民大学却铲掉了纪宝成的题字,至少,他的名字是消失了。这个举动告诉人们,纪宝成做了八年校长,曾经有过无数崇拜者的大学,正在致力于让人忘了他。

一个跟纪宝成关系很好,但同时也是我的朋友的人告诉,纪宝成现在的心情很不好,诸事不顺。而且,门庭冷落车马稀,过去围着他恭维拍马的人,现在都消失了。

其实,这很正常,烈火烹油,终有油干灯枯之一日。一个曾经在媒体上露面最多的大学校长,即使没有背处分,也总有一日会淡出人们的视线。只是,这沉沦来得太快,让一个已经习惯了闪光灯和镜头的猛人,一时间难以适应。

纪宝成长校八年,这八年,我都在人大做教授,但我跟他面对面说话,总共只有一次。大概是在2005年,那年,我应聘在香港中文大学教几点钟的课。一天上午,我正在中大的中国服务中心看书,熊景明主任突然告诉我,你的校长来了!由于纪宝成造访突然,中大方面没有任何人出面接待,他是我的校长,当然我得出来陪陪他。陪他转了一圈,讲了点我知道的。分手时,纪宝成校长拿出了一张名片,对我说,这上面有他的手机,让我有事跟他联系。我几乎是下意识用手推开了他的名片,对他说,纪校长,我没事找你。他似乎有点尴尬,我当时还觉得诧异:我真的没有事儿找你呀?后来人们告诉我,你太不像话,不给人面子。我辩解说,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我没有事儿找他,为何要他的名片?

后来,我跟我的院长,因为一个同事评职称的事儿闹翻,闹出了2007年媒体上颇为轰动的“张鸣事件”,当时,有人警告我,别再闹了,因为纪宝成站在你的院长一边。那时,纪宝成如日中天,整个校园里,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又敬又爱又怕。如果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我还真的有点危险,有可能会被开除。当然,以我这个牛脾气,别说被开除,就是被抓起来,该斗我还是会斗的。

事件过后,我在电视上公开嘲笑了纪宝成的名言,说大学是“大师,大楼,大气事业”。因为在事件进行中,有人警告我,无论如何,不能碰这句名言。我说,一所大学,怎么会有大楼事业,莫非它是建筑工程队?既然名言都嘲讽了,其他不顺眼的事儿,也就不客气了,只要碰上,就会公开写文章抨击,成全了我的敢言,也成全了他的大度。我想,也未必是大度,因为事件之中开不掉我,后来再想开,也就难了。

现在看来,平心而论,纪宝成还是一个能干的校长,对于人民大学而言,尤其如此。建大楼的校长多了,但能把他长校之前像个垃圾处理场似的人大,建成今天这个模样,还是得有点本事。客观地说,他的校园建筑并不俗,有那么点趣味(明德楼除外,因为有点官场建筑的味道)。后来,我也去了他一手建的苏州校区,也颇具匠心。当然,如果没有他周围那些马屁精题写的诗文,就更好了。世纪城员工住宅区的建设,也给众多人大人(当然不包括我)改善了住宿条件。作为一个校长,他弄钱的本事大,办事的本事也不小。在别人手里,可怜的人大只有被蚕食的份儿,只有在他手里,校区还得到了扩张。

对于人大精神面貌的改善,纪宝成也有功劳。此前的人大,不仅有第二党校之称,而且还是一根左的棍子,到处打人,几乎引起学界的公愤。是他来了之后,才扭转了这一局面,以人大名义发出来的棍子文章,明显少了。而且,他刻意晓淡了人民大学的政治色彩,有的时候似乎有点走过了头,但总的来说,对人大的学科和学术发展,是有正面意义的。

当然,纪宝成的毛病,也相当的大。客观地说,纪宝成的毛病,是这个时代能干而且有雄心官僚的通病。明明就是一个官僚,却非要政学通吃,要人觉得自己既是著名经济学家,著名商学家,著名国学家和教育学家,而且还是著名作家,还要出诗集,找大牌学者,给自己抬轿子。

当然,在中国,只要你有权有势,抬轿子的人从来不会缺乏。官僚里面多,学者里面也不少。就像鲁迅说的猛人,只要你猛,就会有人包围你。包围纪宝成的人,几乎把这个校长,捧成了神。连文稿里出一个错别字,都会有专家出来专门写文章论证其正确性。讲话稿里错用典故,用“七月流火”比喻天热,都有人出来说,诗无达诂,这样解也对。落到他自己头上,连媒体对他的专访,都一定要审了又审,哪怕通篇都是赞扬他的,一丁点不合意的话都不能说。

在从来没有过教育学科的人民大学,成立教育研究院,当然也不算错,但如果这个学院,专门就是为了阐释纪宝成教育思想,就离谱了。成立国学院,也不算错,但为此而去争取国学学位,也离谱了,如果有了国学的学位,那么我们引进的学科分类体系,将如何安置?

中国不缺经济学家,商学家,国学家和教育学家,缺的是好的大学校长。据说,纪宝成很喜欢梅贻琦,但是,梅贻琦有过什么学术贡献吗?他是什么学家吗?什么都不是,他就是一个校长,一个好校长,已经足以名垂青史了,有的时候,他离一个好校长,只有一步之隔了。但是,他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在自我造神的路上越走越远,头上戴了无数色彩斑斓的桂冠,却没有一顶是合适的。为了打造自己的神话,他不惜强化了校园里原本为他所唾弃的行政化,不惜大弄特弄当年曾经对他造成过伤害的权术。强横霸道,翻云覆雨,一丁点不同意见都听不进去,自己端坐在明德楼像官轿子一样的大楼的最顶端,一间超大的办公室里,俯瞰众生,却又在西边的角落里,栽了一丛竹子。殊不知,他的这点文人情怀,放在一栋巨大的官轿子似的建筑面前,会是多么的可笑和可怜。

来源:张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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