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界黑风双煞:令外国望而生畏的中国传奇夫妻
■萨苏
前几年有一部小说曾风靡一时,并且被拍成了电视剧,那就是麦家的《暗算》。
既然是小说,自然有些演绎,然而,这部作品情节曲折,悬念诡异,吸引了很多读者和观众。其中也不乏科学院的老中青们,他们看这部作品时,除了啧啧以外,还多一点儿额外的兴趣,那就是推测一下谁是作品中人物的原型。因为假如真的有一个类似“701”的机构,那中科院数学所肯定和它脱不了干系,这儿荟萃着一干专家,算得上是中国密码研究的一个“老巢”,而且,《暗算》里面确实提到了从数学所调人的经过。
无论事实如何,还是不免有好事者乱猜,对号入座。其中,对那位从数学所被抓了丁的“黄依依”,更是众说纷纭,其中有一种说法,认为黄依依的原型,很可能就是信息安全国家实验室的戴宗铎研究员。
相信戴宗铎本人听到这样的说法,必会摇头苦笑。
戴宗铎,江苏人,长期在科学院从事密码研究,成就斐然,放到麦家所说的年代,她正是“黄依依”那样风华正茂的年龄,难怪有此说。实际上这纯粹是捕风捉影,以我的了解,戴宗铎和黄依依的相同之处,也就是气质比较洋派,并且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罢了,除此之外,她们绝无相似之处。而且,如果麦家笔下的黄依依真的基于戴宗铎,那以他的文笔,是绝对不会放过戴宗铎的那一半——杨君辉研究员的。
杨君辉和戴宗铎在密码界是著名的“夫妻店”,如同《神雕侠侣》中君子剑与淑女剑的传奇人物。
不过,在少年时代我的眼睛里,根本想不到杨君辉和戴宗铎是什么“学术权威”。戴宗铎在数学所绝没有“黄依依”那样的特立独行。早年,戴宗铎最让人羡慕的,是她有一个特别温暖的小家。她的丈夫杨君辉长期和我父亲在一个研究室工作,家里外头一把手,记得当时随我娘到杨君辉家,看到他家收拾得整齐精致,回来后我娘大叹不如,也想照样做起,可惜仅仅坚持了三五天。
那个时代“老九”们干活上了瘾常常把事情带到家里来,我父亲这儿就是这样一个“窝点”。大家都不富裕,到了饭点我娘或者哪位手痒痒的研究员炒上一盘鸡蛋,弄几张大饼卷了,就能宾主尽欢(更多的时候是到吃饭的时间就纷纷散伙,大家都是文化人,不好意思落下蹭饭吃的名声)。而话题也就不时从工作转到孩子升学、物价波动等等上面去。这时候,各位研究员的表现就各不相同:何育赞是说话先搔头,张寿云老看表(可能是怕太太上门来抓),杨耀武喜欢花生、瓜子、核桃等一切带皮的小食品。几对夫妻则表情各异,充分显示家中的风格不同——我父亲是大炮,我娘是机关枪,一个有质,一个有量;项可峰是“大弦嘈嘈如急雨”,杨立芝是“小弦切切如私语”,夫唱妇随;戴宗铎听得多说得少,杨君辉则嗓音洪亮,和后来当了唐老板的唐有三大唱对台戏,这两个人一个福建一个广东,虽然说的彼此能明白,但外人看来简直是鸡同鸭讲……
加上一个听话的小姑娘,杨君辉、戴宗铎的家,是非常让人羡慕的。
哪儿知道这表面文质彬彬的两口子,在密码研究的领域里,却堪比“黑风双煞”,是国际上相当让人望而生畏的一对传奇搭档。
杨君辉也是研究密码的,而且名气比戴宗铎还要大。在数学所一提到密码,大家总是想到“西安事变”,原因就是数学所章照旨、杨君辉这两位大拿的名字连着念起来让人想起救国领袖“张杨两将军”。
有的时候,一加一不见得等于二,夫妻同在一个领域未必学术上就一定是双倍效应,其中一个依靠另一个的情况在所难免。
然而,杨君辉、戴宗铎却恰好是一个一加一大于二的例子。原因是这二位的研究领域既相关又有所不同。戴宗铎专注密码的算法,而杨君辉恰好研究怎样把算法用计算机来实现。
在近代建筑学史上,有一对模范夫妻,那就是梁思成和林徽音。林徽音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主要设计者,她的灵气无与伦比,然而,据熟悉她的朋友讲,林徽音作设计是和梁思成搭档的,林徽音从来只画草图,至于怎样变成建筑蓝图,则是梁思成的事情。
如果说林梁合作,属于珠联璧合的典范,那么,杨戴组合,就该称作“前店后厂”了。在这个领域想挑战他们两位,你都要掂量掂量,如果不是在算法和计算机两方面都有极其出色的能耐,还是放手的好。找俩专家合作来挑战行吗?答案还是不行。人家两口子睡到半夜来了灵感都能起来讨论解决问题,或者杨君辉觉得挠头的时候戴宗铎肯定可以用不给他中午饭吃来要挟,随便弄两个专家,能做到吗?
于是,我们都很钦佩而且羡慕他们。他们的小姑娘年龄比我们小一些,便被大家视为小妹。一不留神,小妹发来的照片上,居然也出现了小家伙,你不能不感叹时光过得真快。
有一天和家里电话联系,忽然就听到一个噩耗——杨叔叔去世了。
一时难以相信,杨君辉紫棠色的健康面色在眼前一闪,一年多以前,他还来过日本。虽然在科学院这个圈子里“英年早逝”是经常听到的词句,但以他的身体和性格,真是不该。
然而,这确是真的。杨君辉因为身体不适,发现有黄疸到医院做了个检查,结论却是肝癌晚期。
那一段时间,我娘很担心戴宗铎,怕她受的打击太大,他们夫妻的感情太好。有相当的一段时间,戴宗铎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的担心就越发沉重。
有一天,听到一个消息,戴宗铎到彼得堡去参加国际密码学年会了。
后来才知道,那一年,戴宗铎的论文在年会上受到了极高的学术评价,在那届年会的论文集中占据着相当显著的位置。会上,发表完这篇论文演说后,戴宗铎放下手稿,说了这样的一段话——她说这篇论文中,包含了她和她爱人杨君辉研究员两个人的研究成果,可惜,他再也不能站在这个讲台上了。回答戴宗铎的,是全场的肃然,而后持续而深沉的掌声。
去年九月,我回到北京,在家门前遇到经过的戴宗铎。她问起我的生活情况,也说起小妹。抬起头,看到她的目光平静如水。
那天,戴宗铎先生,正在去给她的研究生上课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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